剛到竹山腳下，郁小閑就發現多了兩個棚子，四頭牛都在一個棚子裏圈著呢。王順子帶著人還在冒雨忙碌著另外一個棚子。天此刻也快黑了，郁小閑下了車就打傘走到王順子身邊說到：“天快黑了，你們歇歇吧，一同到山上吃點飯菜，活留到明天再幹。”

王順子和三個幫工趕緊把手上的活做完，就打算跟郁小閑他們上山。郁小閑冷不丁看見牛棚子裏還站著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衣服很破，於是她問到：“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麽站著牛棚裏，小心牛身上的蟲子咬你。”

孩子沒有答話，王順子身邊的一個人喊了一聲：“二虎，你先上山去吃飯，吃飽來再下來看牛。這裏有我看著。”

那孩子不敢動身，王順子嘆了一口氣對郁小閑說到：“這是王山子的二兒子，今年滿十一，王山子沒了，家裏出事前就斷糧了，這不，才把墳填上，今天下午這娘四個就來投奔你家來了。剛才幹活的時候，我們才知道他們兩天沒吃過糧食了，就靠野果充饑了。太太，他怕你，你說一句，讓他先去吃點飯。”

郁小閑聽到這些，忍不住掉下眼淚了，對孩子說到：“二虎，我是這家的太太，我讓你去吃飯，你就去。”

二虎膽小地跟在了王順子幾個人後面，蛐蛐抱著新得來的文房四寶不肯松手，郁小閑挎著餅幹籃子抱著蛐蛐上山。這一切讓二虎更加膽怯了，這就是太太和少爺嗎，穿著這麽漂亮的衣服，那籃子裏的味道真好聞。身後的四個大男人，幫著擡車子，牽馬，兩個籃子裏分別裝滿了白面的點心，還有掛面，這些東西是二虎子在過年的時候才能嘗到的，還有一碗特別香的梅菜扣肉，更讓所有的人都感覺到饑腸轆轆。王順子聞到了米酒的香味，他挎著籃子，抱著兩個小酒壇子，大約四斤米酒上山，聞著酒香，酒蟲都被釣起來了。

郁小閑最先到達竹舍，充當飯廳的屋子裏面，錦娘和招娣正在擺碗筷，王山子的媳婦帶著兩個孩子在和梅張氏抹眼淚，看見郁小閑來了，慌得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就直接拉著兩個孩子給郁小閑磕頭。郁小閑示意梅張氏攔著，梅張氏拉住了王山子的媳婦，勸她說到：“我們太太是個極好的人，既然答應了收容你們一家人，就一定說話算話。”

郁小閑對王山子的媳婦說到：“王嫂子起來吧，你們趕了不少山路，現在肯定是餓了，就坐下吃飯吧。二虎子被我叫上來了，今天有壽桃包子，還有梅幹菜扣肉，算是為你們一家開的入夥飯。”

王山子的媳婦拉著二虎過來，和三個孩子坐到了傍邊的角落裏。郁小閑看了看桌上的菜，就三樣。兩小盆醬燒芋頭，兩大盤子水煮涼麻菜，裏面有不少幹辣椒，最後一盤子就是鹹菜了。屋角的頂罐裏有一滿罐子幹飯，還有一個更大的瓦罐，裏面裝的都是稀飯。

這就是普通山民家的夥食了，梅張氏為郁小閑管家，在開源節流上很有一套，基本是幹飯給幹活的男人吃，女人就是一小份幹飯，不夠就喝稀飯。趙岐上次買來上千斤的芋頭，種下去不到三百斤，從此剩下的芋頭就被梅張氏變著法地當菜，當副食品來節約糧食。這種日子對郁小閑而言很痛苦，吃素不要緊，問題是沒有油和作料的素食，真是要命，所以郁小閑隔幾天就要想辦法弄些葷腥來改善生活。

東西一到梅張氏的手裏，她就數了，一共是二十個壽桃包子，大約五斤堿水面，扣肉一共被劃成了十大塊，那兩壇米酒很好，是兩斤裝的小壇子酒。郁小閑怕梅張氏又把東西細水長流地吃用，趕緊去和梅張氏說到：“舅母，壽桃包子裏面有豆沙，擱著容易壞了，拿盤子來擺，一人一個，蛐蛐吃雙份。面條是堿水的，擱一晚不要緊，明天給幹活的男人吃。扣肉拿一整塊給有才吃，剩下的一切為二，大家一人一塊。”

郁小閑的這種分法讓梅張氏覺得心疼，不過她分得清自己的身份，立刻去安排了，看見王順子的眼睛落在酒壇子上，郁小閑又對錦娘說到：“錦姨娘拿酒端子來，太太我今天想喝一杯。”

錦娘看看這些叫花子一樣的人，有些膈應，郁小閑也看出來了，就對錦娘說到：“相公去哪了，吃飯了還不見他出來。”

錦娘心疼地說到：“老爺今天累著了，還沒吃就先累得睡著了。”

郁小閑點頭說到：“老爺為這個家辛苦了，錦姨娘端著飯菜去上寨給老爺，孩子也跟著去吧，這裏的地方就這麽大，擠得慌。”

梅張氏聽話聽音，立刻給錦娘和兩個孩子打包去上寨，又對王山子家的媳婦說到：“你帶著孩子跟我去竈間吃飯，省的你不自在。”

王山子的媳婦聽到這話，如同大赦一般，趕緊帶著孩子們盛飯菜，隨梅張氏去竈間吃飯了，郁小閑吩咐梅張氏先墊個肚子，就趕緊送一份飯菜給山下的那個看牛人，梅張氏答應了。梅管家拿來了九個用竹子做的酒盅，用酒端子給每個在座的人都打了一角酒，一個壇子就空了大半。

幹了活的男人們都眉開眼笑，有酒有肉，有飯有點心，就是好吃喝。郁小閑中午已經吃了一頓好飯菜，肥肥的扣肉對她毫無吸引力，她把肉讓給梅管家吃了。自己一口氣喝光酒盅裏的酒，然後就夾了油乎乎的梅幹菜配稀飯喝，整個做派就是個當家爺們似的，王順子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吃完飯之後，王順子問到：“太太，這幾天都有雨，幹活不方便。您家山腳下的牛棚裏有四頭牛，怕引來野獸偷襲，要派人燃起篝火防範著。”

郁小閑說到：“你們四個人幫我家幹活辛苦了，我給你們兩鬥米當工錢吧。明天我家的車還要出去，不知道你們四位中，有誰願意替我下山看牛？”

王順子是個聰明人，他記得太太上午出門時說，飯後有事找他，於是立刻對桌上的另兩個人說到：“斧頭，水牛，你們把米帶回我家，這兩天就在我家吃兩頓飯，也省的你們單獨做。今晚我替太太家看牛，你們讓我大哥在山下等著我下山之後再走。”

那個叫斧頭的人應了一聲，吃完飯就帶著那個叫水牛隨梅管家去拿米回家了。王順子對郁小閑解釋到：“斧頭是個獵戶，原先還有一個老娘跟著他過，春天裏他老娘沒了，就成一個單身了。現在他時常在我家搭飯，拿些野味給我家，我媳婦和嫂子也幫他做些縫補漿洗的事情。水牛是個啞巴，一身的蠻力，家裏有個兄弟，十三了，兩兄弟相依為命，也喜歡和我們一家人一起有個照應。”

郁小閑聽後一笑，說到：“順子兄弟一家都是好心腸的人，好心有好報，我有件事要和你商議，你隨我到傍邊的屋子來。”

魯貴和兩個腳夫都累了，這種事他們也不會參與，倒是趙岐和梅管家被郁小閑也叫到了竹舍那間用來議事的小屋裏。郁小閑清了清嗓子，把和舉人太太的約定說了出來，梅管家有點吃驚，問郁小閑說到：“太太，你哪來那麽多銀子，又買家奴，又交稅？”

郁小閑看著王順子說到：“我不打算買家奴，我希望有人家自願依附在我的家門。我們依靠著大山，在自己的山頭開梯田種糧食，養活三十幾號人不成問題。我現在頭一個想要勸說的就是王順子兄弟一家人自願成為我竹山黃家的家奴。”

郁小閑的直白讓王順子嚇了一跳，這位太太怎麽會有這種想法？郁小閑看出了王順子的疑慮，就對他說到：“我問過了，你們一家七口人，你們兩兄弟都是三口之家，加上一個腿腳不便的老爹，在山裏的生活並不容易，不然你也不用去老林子幫舉人太太家伐木抵柴火稅了。要是成了我家的家奴，從此就不用交柴火稅了，負擔可不就輕了。你們兩兄弟年紀都還輕，以後少不了要再添孩子，你們真的能在山裏養活所有的家人，讓他們吃飽穿暖？”

王順子苦笑著搖搖頭，這次要是被野獸吃了的是他，他們家可就要被逼入絕境了。看見王順子的表情，郁小閑又說到：“我剛買下了一個山頭，山上的土還挺肥，我打算在山上開墾梯田，種水稻，你看見了，牛都買了四頭。種田雖然辛苦，可比光靠山產生活可好多了。你們有這個能力種地，我也喜歡你家這樣心善的人家做我家的家奴，我不逼你，明天，你可以跟著我去看看我家的山頭再答覆。後天，我去縣裏幫王山子一家立家奴契約，你錯過了這次機會，我們就沒有主仆的緣分，我會在山裏再尋合適的人家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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